他们来到疗养院，办事员狐疑地看着两个明星等级的俊男美女，总不会闲来无事上精神病院约会。

“我们是陈友芬的家属。”

“她没有家属。”办事员立刻回复，看来上头有特别吩咐过。

办事员的态度，就像丧门在白事场上遇见那种深怕冒出来路不明亲友分遗产的遗孀；

能不能顺利通行就看能否说动她，不能和她正面冲突。

流丹不动声色地把勾在耳畔的发拨弄下来，再抬起脸，已盈盈含泪。

“她以前在镇上农会服务，知道我们两家家贫，年节都会送米过来。我们算是她半个契子，知道她在这里，不能不过来看她最后这面吗？拜托了！”流丹诚心一鞠躬，办事员冷漠的脸有了变化，报出楼层号码，叫他们快去快走。

病房位在七楼，楼梯被封住，只能搭电梯。丧门虽然一进密闭空间就脸色发白，但精神还算不错，无比崇拜地看着演技派的学姐。

流丹受不了地用手去遮那双明亮无比的眼睛。听说丧门一年级就是老用这种眼神望着台上教授，满足人性的虚荣心，把一干活得不染红尘的神仙老学者收得服服贴贴。

他以后如果想回大学执教，让老一辈喜欢上心比学术成果更加重要，而鲜明的反例就是他那个开罪四方的好朋友。人们可是情感主导的动物，宁可去吹捧一个做足表面工夫的凡人，也不愿为孤傲的天才鼓掌。

流丹正想着，电梯门开启，七楼到了，好在这次没像上次跑进异空间，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白。电梯出入口与交谊厅相接，并排着七张塑料制的白色长桌，两名护士冷眼望来，其他蓝袍病患完全不理会外人。

“原来病院是这模样，公会的人老叫祈安搬来这里。”

流丹不想理会丧门“终于见识到了”的感叹；说真的，她觉得公会不无道理，那疯子是该关起来与世隔绝没错。

护理人员只用眼神关注，没有过来探问。他们就顺着病房指示牌，往右方廊道走去；

尽头的灯坏了，刚好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阴暗无光的最底一间。

丧门敲门入内，三坪大的房间里，老妇人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床侧，戴着老花眼镜阅读书报，和报导上哭得歇斯底里的形象截然不同。

“你好。”

老妇人抬起头，朝两个年轻人点头招呼。看她的眼神平和而无防备，丧门直接说明来意。

妇人低眸听着，冷静的表现让流丹直觉这是个聪明人，合作对象有头脑比愚妇好办事得多。

“那真的是我女儿的尸体？”

“科学上，有您的发肤即可证明；民俗上，是她亲自认定。”丧门看向流丹，流丹指向建筑物外边，当事者女鬼似乎被下了一种禁制的法咒，不得与亲人相会。“入葬以全尸为上，想找到头就必须找出真相，也想来询问您的意愿。”

丧门见妇人不太能理解，拿出随身携带的社团宣传海报。

海报发了半年也不见新人加入，福德曾遗憾地表示，申请入社的女性大半都是想和她抢男人，男性则几乎是冲着流丹而来，没有谁真正明白她的理念。老实说，丧门自己也不太明白。

妇人看着灵研社海报那只举牌“我好恨哟”的麻糬鬼灵精，被逗得一乐，但笑容随即黯淡下来。

“你们别搅进来，一点也不有趣，很危险。”

丧门可以看出妇人眉眼的疲惫；细细染着的头发从根部花白大半，可想而知近日承受多少压力。

“你不用担心太多，如果天不想冤情昭雪，你女儿绝不会碰上我们。把原委说出来，我再问她要不要算这笔帐。”流丹摆明要清查到底，没有吞下去这回事。

妇人说起年前通过的土地开发案，从那纸公文下来，她女儿的情况就不太对劲，半夜坐在客厅发怔，问她人活在世上是不是该做对的事？

她不免感到惶恐，但还是支持女儿的理念，这是身为母亲应有的坚持。

女儿说，妈妈，请以我为荣。

隔天傍晚，她没有盼到孩子归家，警察打电话给她、检方指着不认识女性的尸体，说是她女儿，以自杀结案。

妇人说到这里，双手掩面，身体开始抽搐，丧门和流丹能听见她牙关撞击的声响，对外力的无可奈何转换成对自己的怨恨。

“早知道别教她堂堂正正做人，自私一点，什么不公不义都闭上眼不要去看，她今天就不会死了！”

流丹把跪倒在地的妇人扶上床，低语：“来了。”

钝感的丧门也察觉到异象，可能因为它们出现得太明显。

病房的白色门板像是被人恶意泼了漆，从门缝溅上一层又一层的黑色，不一会儿即覆盖住他们唯一的通道。

“学弟，你忍一忍，关窗。”

丧门心想，流丹学姐应该有被他上次的哮喘发作吓到，才会一直注意环境是否密闭。

他实时合上窗，避开差点喷入房中的墨点。

那墨色的气味有点像陆祈安小时候吵着要画画，他哥哥帮他磨好墨却搁置三天发懒没洗的墨水再混上血水的味道。

以福德社长乱七八糟的观点，把不可思议分作两大类：一是纯天然的神鬼妖灵，二是人为的奇门道术。像这么复杂的血墨混合物，只有人类想得出来，也就是说，他们被盯上了。

“是我们的行迹太明显？”

“不，我从来没想要掩饰过。”流丹大手一挥，十指划出红炎，像是妆点青葱的璀璨宝石，在她手中蓄势待发。“我就是要那些歹人知道，世间嫉恶如仇的不只有陆家道士，还有本小姐！紫微天宫，星护，流丹！浑帐，报上你的名号！”

黑门后只是一声哼笑，听来同样也是年轻女子。

“星护？呵，还真有这道门存在，想必你们族人千年来都一事无成吧？”

流丹眼神一凛，并未动怒，只是低声提醒丧门，能知他们家族历史，这对手绝对年纪一把。通常修道者年纪越大道行越高，百年是一个层级，千年又是一个凡人眼界不可及的境界。

“正巧，我们仙宫最喜欢的就是公子，最讨厌的就是星子，都是星子害得我们公子英年而逝⋯⋯”

“然后呢？关我屁事！仙宫就仙宫，啦哩啦杂地瞎扯一堆！”流丹炮口回堵，火线一触即发。

黑门融化开来，现出碧青色霓裳的美丽少女，身形娇小纤细，眼波柔弱似水，软发用水蓝长带束成双髻。蓝带袅袅垂至腰际，随着绣花鞋的金莲步，如流水般摇曳生姿。

“火对水，有胜算吗？”她朝流丹手上的火焰抿唇一笑，纤指往地面一点，流丹随即脚下一空，坚硬的瓷砖地板竟成了流动的白色泥浆。

流丹看她露这两手，合理推测少女的道术能把物质化作流体。

丧门实时从腰侧抱起学姐，流丹右臂勾住他的肩颈，藉他这个支点翻身到病床。床上的妇人看得目瞪口呆，流丹很高兴这位妈妈够镇定，没像个老女人般大惊小怪地瞎叫。

少女盯着丧门的方向，嘴角撇下，似乎有些困惑。

“你的水不是源于自然，我的火起于丹心，也就不符相克的法则。”流丹指尖重新燃起火星，像砸派一样地砸向融化的地板，火海蔓延至房间的每一寸角落。等火熄灭，流动的泥浆也逐渐静止下来。

“学姐，你是以外加的热能引导物质能量激发，使跃升后的粒子落在低能阶，重新回到常态稳定的状态？”丧门忍不住好奇。

“我在打法术战，你给我把科学放一边去！”

“祈安说，道术就差在没有系统化解释现象，让大众能坐在教室里学习。不然把现代科技拉回一千年前，绝对比人体自燃更加不可思议。”